,随后面色一变。
“阿郎,让孙元起那狗贼死在床上,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当初咱家那么危险,全都是这狗贼从中作祟,之后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施以援手,我觉得不把他捅上十几个透明窟窿实在是不解气!”
苏勇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方才还是低眉顺眼的大金毛,现在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强壮藏獒,恨不得一个猛子冲上去咬开孙元起的喉咙。
苏咏霖为孙元起安排的往生路,是很早就开始筹备的。
他早早地安排亲信之一的苏长生打入熙春楼做小厮,跟里面的人混熟,又花点小钱在熙春楼内部请吃吃饭,请喝喝酒,把内部人缘搞好。
行动的时候,苏长生已经在熙春楼里混成了领班,得以亲自为苏咏霖和孙元起“服务”。
然后就在上菜的时候,往饭菜里加了一点料。
每一盘菜都有,但是量并不大,如果吃得比较少,最多晚上脸红一些,心跳加速一些,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孙元起素来很爱吃,饭量很大,熙春楼的菜又很好吃,每次请他吃他都能把饭菜一扫而空,进行光盘行动,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还挺爱惜粮食的。
所以,今晚他吃掉的剂量,差不多能让他兴致勃勃精力十足通宵达旦的奋战至死。
所以也难怪苏勇觉得不解气。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孙元起这种狗贼怎么配得上这种风流的死法?
这家伙做苏家庇护者的要价可不便宜。
日常送礼、逢年过节送礼都是小儿科,绞尽脑汁搞些新鲜玩意儿也很难让他真的高兴。
这家伙最喜欢的还是地。
苏咏霖要讨他欢心,就要帮他在他的家乡买地,帮他盖房子,他家乡的地价又贵,每一次都是大出血。
早年苏咏霖的祖父苏定光还活着的时候,因为有曾经的上下级关系在,他的要价还是挺实在的。
苏定光去世以后,他对苏家图谋不轨,使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若不是苏咏霖下手果断,难保苏家不被他彻底吞掉。
就这样,苏咏霖也不能报复他,因为需要他继续做苏家的庇护者。
没了孙元起的庇护,苏家干的这种掉脑袋的生意还就真的做不下去。
只能委曲求全,虚与委蛇,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当孙子。
“趁火打劫,他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是也多亏了他,咱们的生意才能继续做下去,才能积累足够的本钱去北边,这才是最要紧的。”
苏咏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遥望北方,捏紧了拳头。
“阿勇,赵开山那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很快就该过去和他会合了,临走之前让孙元起死在床上,咱们也就两清了,从此之后,我与南宋……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南宋。
苏勇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跟着苏咏霖开始,他就这样称呼宋国。
苏咏霖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宋,更看不起赵官家,觉得赵官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怂货。
然后他慢慢给苏勇这一群从小跟着他的伙伴们讲述当年宋国是怎么被金人打成【南宋】的。
他说得很仔细,很详尽,还描述了金人是怎么欺辱徽钦二帝以及他们的妻女。
他的讲演很有感染力。
讲到动情处,苏咏霖会热泪盈眶,谈到岳飞的死,更是怒气勃发。
于是他的这种态度很快也就成为了苏勇等人的态度。
听到赵宋宗室受辱、妻女被纳入洗衣院供金国权贵们肆意享用的故事,便满腹怒火,感觉被侮辱的是自己。
紧接着就鄙视南宋,鄙视怂包一般的赵官家,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心中满是要一雪前耻的强烈愿望。
但是具体该怎么雪耻,他们不知道,满腹怒火无处发泄,十分难受。
于是苏咏霖趁机告诉他们,待在南宋是无法雪耻的,南宋是没有希望的,若要雪耻,必须要离开南宋,去广阔的中原大地寻求希望。
“堂堂男儿,宁愿战死中原,也不要老死在西湖之畔的温柔乡!”
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苏咏霖面向他们这群小伙伴发表了如此的演说,让小伙伴们热血上涌,攥着拳头大吼出声,纷纷表示要和苏咏霖一起战死在中原。
然后苏咏霖就真的拟定计划,开始朝着这个目标去做了。
至今为止,已经有八年。
期间,苏家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苏咏霖的志向从未改变过,并且做了充分的准备,再过不久,他就真的要去践行曾经的誓言了。
这一去,也许真的会死很多人,说不定他们这群人还要全部死在中原。
他们要去对抗的,毕竟是一个时期内的东亚霸主,最强的国家。
但是,正如苏咏霖所说的,人终有一死,与其老死于西湖之畔的温柔乡,不如就轰轰烈烈战死。
一念至此,苏勇的心中一片火热,望着苏咏霖的背影,更是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希望。
“阿勇。”
背对着苏勇望着窗外的苏咏霖忽然出声。
“阿郎,怎么了?”
苏勇忙问道。
苏咏霖转过身子,微笑着看他。
“肚子饿吗?”
“啊?”
“我肚子饿了,晚上没怎么吃,咱们去夜市上吃点东西吧。”
“哦……好!”
苏勇憨憨的笑了出来,便收拾收拾,跟着苏咏霖一起走了出去,两人一起汇入了人流涌动灯火通明的临安之夜。
第3章醒不来的梦
有宋一朝,中国人第一次拥有了真正的夜生活。
伴随着生产力的极大提升和灯具革命,照明燃料这一关卡终于被突破。
与此同时,宋朝统治者出于庞大军事开支的需求,也乐于取消严格的宵禁,推动消费,扩大内需,以获取更多的税收对抗北方强敌。
夜市虽然从唐代后期就已经在大都市内出现,但是并不名正言顺。
到了宋朝,夜市才名正言顺大大方方的登场亮相。
灿烂的灯火与丰富多样的商品,彰显着生产力进步的事实,也让部分有钱宋人的夜生活充满了浪漫的气息。
苏咏霖显然就是这部分人当中的一份子。
他在临安感受到的夜市,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再度穿越时光回到了现代,且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就是身处于现代的某个繁华都市。
【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
这是临安夜生活的真实写照。
两三点钟,街上的行人才开始减少,夜市才渐渐结束,而凌晨四五点,勤劳的人们又开始准备早市了,商业生活通宵达旦。
只要有钱,就算是个夜猫子在这里也能找到归属感。
对的,只要有钱。
当然,负面影响也是有的,比如中国人终于开始普遍熬夜了,随之而来的黑眼圈和脱发问题也逐渐遍及民间。
苏咏霖倒还好,在祖父的督促和自己的意愿推动下常年习武,身体健壮,熬夜虽然不是偶尔的事情,但生活富裕,营养补充得当,怎么着也不至于英年早秃。
临安夜市之繁华,远胜于他的“老家”庆元府定海县,就他看来,哪怕是现代都有很多地方远不及之。
夜市街头处处有茶坊、酒肆这类店面,还有推着小车流动叫卖的小贩,称为行贩,商品种类极其丰富。
珠玉珍异及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各色美食,蒸煮烤闷炒无所不有。
清河坊、市西坊、官巷口、众安桥是临安夜市的四个集中点,酒楼歌馆和勾栏瓦子分布甚密。
每当夜幕降临,打更人敲响第一遍鼓时,从清河坊到众安桥大街以及两侧坊巷,所有商店都再次活跃起来,仿佛焕发新生一般,十里长街灯烛辉煌,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若当年有卫星图,这座一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一定是整个地球上最亮的那一颗光点,璀璨夺目。
苏咏霖和苏勇走在众安桥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上。
街道两旁设有路灯,像钟表刻度一样精准的排列着,远远望去,它们好像就要以相同的间距延伸到世界尽头一般,没有终点。
于是街面上灯火通明,驱散了阳春三月夜里的寒气,反而觉得温暖宜人。
此时此刻,苏咏霖和苏勇一样,都是腹内空空,口水直流。
之前熙春楼那顿饭是孙元起的送行饭,苏咏霖没好意思跟他抢,只吃了一点点,所以眼下腹内空空如也,饿的紧。
苏勇纯粹就是饭桶。
他七岁开始习武,食量本就很大,现在种种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更叫他无法忍耐,于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苏咏霖。
苏咏霖一笑。
“放开吃吧,都算我的。”
“多谢阿郎!”
苏勇大喜过望,宛若貔貅一般双目放光四处扫视,仿佛要将整个商业街上的美食小吃全都吸入腹中一般,斗志勃勃。
临安夜市上当然不是只有小吃摊,但是小吃摊绝对是主力选手。
放眼望去,街道两边有卖澄沙糕、十色花花糖的,有卖胞螺滴酥、杏仁膏的,还有卖焦酸馅、千层儿、煎白肠的,再往前走一点,便能看到大名鼎鼎的炸物——酥黄独和馓子。
除此之外,街面上还有香气扑鼻的蒸饼与糍粑,入口即化的甜糕与八宝饭,还有各类鱼、羊汤食、汤面,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小商小贩们扯着嗓子叫卖,吆喝不止。
稍微有些资本的店家往往会雇佣样貌姣好的女郎在街边揽客,如此引来食客众多,纷纷掏钱尝鲜。
若家中就有此等好女儿,更是最好的事情,也好省了这笔揽客开销。
除此之外,苏咏霖还见着不少拎着食盒行色匆匆的店头小厮,他们虽然在跑动着,但是手上的食盒却惊人的稳当,一看就是练出来的专业人士,也不知是去谁家送外卖。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街边的商铺或者摊贩随意摆放的桌椅板凳上还坐着不少食客。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享受着热气腾腾的夜宵,边吃边谈笑,气氛热烈,一个个越是谈话就越是能吃,仿佛没吃过晚饭似的。
也难怪,在这种场合,就算是刚刚吃了饭,也难免食指大动,定要扯一个“塞缝”之类的理由买点东西吃吃,否则肚里馋虫实在不饶人。
苏咏霖首先掏钱买了一份他最爱吃的酥黄独。
这是一种油炸食品,把熟芋切片,榛、松、杏、榧等仁研为末,和面拌酱,油炸,又香又好看,色泽金黄,吃起来香脆美味,一口下去还想再来一口,越吃越香,根本停不下来。
苏勇则是买了一大把馓子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嚼,吃相十分不雅。
走着走着,苏咏霖手上那小小一份酥黄独吃光了,可肚子还饿着。
摸了摸肚子,苏咏霖就又买了两份煎白肠,叫店家切片,油纸包着,一份自己的,一份给苏勇,两人边走边吃。
煎白肠咬在嘴里口感劲道,油香四溢,哪怕是个终年见不到几两油花的庄稼人,吃上几口也难免会觉得腻歪。
可苏勇不会,他一手拿着馓子,一手拿着煎白肠,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幸福的像个孩子。
苏咏霖吃了几块煎白肠之后就觉得腻了,剩下的就直接塞到了苏勇嘴里,这家伙大口咀嚼,满嘴油光。
吃了煎白肠之后苏咏霖仍觉不够,看了看苏勇这饭桶,他显然也没吃饱。
于是苏咏霖又买了两份羊脂韭饼,两只油焖鸡腿,一人一半,油纸包着大口撕咬,大口吞咽,只觉得满口留香。
吃着吃着苏咏霖又觉得口干,想喝点什么,放眼一扫,见着左手边有家卖汤食的行贩。
他便掏钱在街边行贩那儿买了两份清汁田螺羹,两人一起端着清汁田螺羮坐到街边小桌上,一口一口慢慢的喝着羹汤。
碗里除了羹汤,还有极具嚼劲的螺肉,口感甚好。
喝着羹汤,嚼着田螺肉,咬着羊脂韭饼,啃着鸡腿肉,只觉得肚里温饱的同时,身子也暖了起来。
此时,苏咏霖的耳边除了小商小贩们的叫卖声,还有人们的谈笑声。
坐在苏咏霖和苏勇旁边那一张桌上的三个人正在谈笑风生。
细细一听,苏咏霖得知他们正在笑谈清河坊某条街上的陈家老五拿了家里积蓄去花月楼吃花酒结果被家里婆娘知道的事情。
好家伙,从早吵到晚,家里婆娘凶悍无比,挥着炒菜勺子打的陈家老五满地乱窜,于是一整条街的邻居看了一整天的笑话,一群孩子连蹦带跳拍手叫好,场面热闹极了。
官面上的姑娘家家个个如花似玉娇羞可人,只顾相夫教子,温柔贤淑,娶回家自然是夫妻和睦。
可民间管事婆娘不认字儿,不懂女戒,可没那么好脾气,事关一家人的口粮,遇上不省事的当家人,说打就打,一点颜面都不给。
听着听着,这满溢的人间烟火气让苏咏霖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旋即,笑容敛去,化作满面严肃。
他抬起头,望向四周。
灯火笼罩下,整条商业街都披上一层桔红色的朦胧面纱,望之宛若天上人间,叫人沉醉,仿佛这里就是太平盛世,这里就有千百年来仁人志士所追求的一切。
真美啊。
可是这条街上的所有人好像都忘了。
三十年前,靖康二年,有一座北方都市,拥有着远胜如今他们脚下这座临安城的繁华和富庶。
那里的人们比他们更加安逸,过着相对而言更加富足的生活。
结果一夜之间,天上人间沦为炼狱,繁华似锦烧成灰烬,徒留一部《东京梦华录》,让遗老遗少们午夜梦回间泪流满面。
没有强横的武力,就守不住繁华似锦。
留给你们的,就只剩一部东京梦华录。
深吸一口气,苏咏霖把手上最后一块韭饼塞进嘴里,端起碗把羹汤一口气喝尽,大力的咀嚼,大口的吞咽。
然后放下汤碗,抹了抹嘴,站起了身子走到店家身后。
“几文钱?”
“两碗清汁田螺羮,八文钱。”
店家笑呵呵的弓着身子,苏咏霖便掏出钱袋,摸出八文钱放在店家手里。
“挺实惠,去年秋,我在清河坊街边吃一碗鱼羹,还没你这碗量大,店家要了我七文钱。”
“这临安物价自然较别处贵些,但是一碗鱼羹要七文钱,的确有点贵,这心思怕不在做生意上。”
店家笑容可掬道:“客官,咱们这儿用料十足,不掺假,明厨亮灶,价格也实惠,您之后有空,多来几次便是。”
苏咏霖望着店家一张讨厌不起来的笑脸,缓缓点了点头。
“好,若有来日,我一定来你这儿再吃一碗清汁田螺羮,你可不准随意涨价。”
“好嘞!”
说罢,店家笑起来,苏咏霖也笑呵呵领着吃饱喝足的苏勇的离开了这里。
店家弯腰把苏咏霖留下的碗勺端起来,洗一洗,又用热水烫了一遍便放回原处,接着又忙乎手上事儿,忙着忙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若有来日?
这位年轻郎君说话倒是有趣,讲的和他没有来日了似的,这等晦气话怎敢随意放在嘴边?
店家不明所以。
苏咏霖和苏勇吃饱喝足,离开了这条商业街,等走到街口,人已渐渐稀少。
打更人敲了四遍鼓,夜已经到了最深的时候。
走着走着,苏咏霖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望向远方那灯火阑珊处。
“阿郎,怎么了?”
苏勇好奇的回过头一起看,但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看不出来,苏咏霖却看得出来。
这宛若天上人间一般的景象,终究只是一场梦。
开封的梦被惊醒了,可统治者们并不愿意醒来,强撑着站起身子,跑到杭州来接着躺下做梦。
他们觉得一部东京梦华录不够,所以还要加一部《梦粱录》,还要再加一部《武林旧事》!
于是这梦一路做到了崖山上,终于再也无处可躺了。
苏咏霖朝苏勇笑了笑。
“没什么,最后看一眼,以后……可能看不到了。”
苏勇面色一滞,低下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自己选的路,纵然九死一生,也要走下去。
孙元起的事情一旦事发,他们必然没有退路,若不想被南宋小朝廷满门抄斩,就只有往北去那一条可走。
这已是背水一战。
第4章南宋办不到,那就我来试试好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苏咏霖和苏勇便起身做好了返回的准备。
下到一楼,苏咏霖把定海县官府出具的外出行商凭证递给店掌柜,交代了去处,店掌